风阵阵吹过来,为何不回来

「长顾」欲看人间花灼灼

*你终于走出了过往

 

顾昀注意到长庚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,笑意挂在眼角好半晌都没卸下去,不知是遇上什么好事了。

长庚起了一大早就在侯府的厨房里忙活,和往常一样只许仆从打下手,不许他们帮着一块做。

他每次要给自己枕边人亲手煮一餐的时候都是这样的,每一道菜都要自己亲手来才行。殿下的手放下为大国运筹帷幄鞠躬尽瘁的笔,继而执起瓷制铁制的厨具来,给他的小家熬了一碗热汤。

每次做饭间试几道相中的新菜样都是长庚的乐趣,猜测什么菜式才合顾昀的口味,也是他的乐趣。

长庚煮到一半,回头瞧了一眼,正见顾昀靠在后边的梁柱上看他。时至今日,顾昀也老早不会说什么“君子远庖厨”来扫兴致了,全变成抓紧君子立庖厨的时间来一享好岁月。

 

顾昀走到那一桌柴米油盐旁边,伸手沾了点面盆里的水,蹙眉道:“天气冷,少碰这么冰的,把手冻坏了。”

长庚把打算烧水的顾昀拦住,说哪用得着这么麻烦,没这么容易伤,再去把裹了粉又揉长的面团切成小段。顾昀看着桌前人的一双沾了米粉的手、再精雕细琢也造不出的眉目,忽然想感慨一声自己这福气也是够羡煞旁人的。

“你笑半天了,笑什么呢?”

长庚侧目看他,要不是自己正一手雪白不太方便,可能就直接抱过去了。

然后他眼疾手快,又把顾昀准备拿水壶盛水的动作拦下。顾昀就手欠地拿过来一个小面团,边拉长按扁边说,想你好看呢,还想我气运真是好,能遇上你这么个美人给我做饭。

 

“问完我了,那你不是也笑了这么久,又在笑什么?”

长庚把他手里遭瘟的团子抢回来,一会儿后答非所问地道:

“和气运没关系的,子熹。”

 

他们两个人把饭菜点心都端上了桌,又坐在两边面对着面。谱着家常意趣的饭香悠悠地飘了满屋,伸筷子夹了好几口菜以后,长庚才对他说:

“我昨天晚上做梦了,跟乌尔骨有关的。”

顾昀惊得手抖了抖,土豆丝差点掉了,抬头一看,对面人却还面露笑容,不自觉地就安下了心来。

这是长庚头回主动和他说起跟乌尔骨有关的梦,并且是在寻找到乌尔骨的毒药之前。

 

此刻正逢年关,与蛮人进行过一场宫宴以后。长庚用银刀剜出来的伤口还等不及愈合,而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噩梦,便是温和笑着的。

 

长庚在梦里去到了一个极阴极黑之地,像是误闯了不点灯的黄泉路一样,寒气往人的骨头渣里渗。

他辨不清方向,亦无物可依傍,只好一步步试着朝前走,就忽然在浓黑里见到了火星乍起。

那是点着的烧火棍。他认得,随着被毒打皮肉之痛刻在了脑子里,再过多少年都不会忘记。

无论他现在长得如何挺拔高挑,狂风骤雨也呼啸不倒的模样,见到这个燃烧烈烈火光的木棍依旧会心生恐惧,倒退半步的动作完全源自下意识。

而烧火棍涌出来的滚烫仍是擦着胸膛骨肉狠狠地烧了过去,烧得他感觉鲜血汩汩淌了出来,有谁尖利的五指掐紧他的咽喉,几盏铜灯冷不防地冒出被火烧亮,他难能发声,眼中所见又被昏黄的光要灭不灭地照耀,十足的晦明不定、妖异诡谲。

 

眼前人的模样不断地变幻,他握紧的手腕骨节轮廓便也跟着变化。他见到了肆虐他梦境数十年的胡格尔,嗜杀狰狞的另一个自己,然后,再是眼神冰冻令人发寒的顾昀。

他只是被掐住了脖颈,照理还是有反抗与言语的余地,但长庚整个人偏成了具木偶似的,提不起一点力气,所有生气都聚集在了咽喉,正被人一点一点抽走。

声音忽远忽近地从远方传过来,自雁回屋子里卷土重来的诅咒失控反复地响,一次一次一遍又一遍,既有恶嘲,又有谩骂。

他几乎觉得自己快在这震耳的响里失去意识,哪里都是剜心刺骨的厌弃,哪里都是令人难堪绝望的咒骂,他的听觉就快失灵,三魂七魄就要被湮没在澎湃广袤的血海里。

 

他在最后分出微末的力气去抬眼看身前的人,那分明是熟悉的眉眼……整日整夜入心来的面容。他想唤他一声,想你难道不希望我活下去吗,可那只掐住自己咽喉的手偏越发地下了狠劲,吞没他的浪潮,更是愈发变本加厉地高涨。

长庚拼死盯着顾昀的眼睛,想从中剖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来,以命相搏一般,却突然醍醐灌顶般地愣在了原地,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。

他忽然觉察到面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、所言所行,都并非顾昀应该有的样子。

然后他突然感觉自己可以说话了,目光并未从对方的眼神上离开,却能够开口字句清晰地说道:

“……你不是他。”

“你不是他,你是谁!”

 

他终无需再死里逃生了。

长庚折过对方手腕将其制服于身前,身后瞬息间乍现出大片光亮来,轻袅温润如旭日初升。他借这些光看清楚了眼前之物已然男女不辩、形态诡异,不知是于他心上何地幻化而成的梦魇,是那乌尔骨作祟而生的化形之物。

他便从背后取出顾昀赠他的长弓与铁箭,挥弓将其击退后迅速上弦,继而挽弓如满月。他的两手稳如持了轻飘飘一片羽毛,在瞄准放箭的刹那里无声地想:

噩梦也好,不幸也罢,这些阴毒虚假的东西,终于可以离开我的世界了吗。

 

旋即铁箭应声呼啸贯出,卷起细碎白雾撞碎了魑魅魍魉。晦暗无所隐匿曝露于天光,觅不见遁形之处,当即悉数灰飞烟灭。

他便徐徐地睁开双眼,从噩梦里平静地醒过来,无言之间定睛去望,就恰好看见天光。

 

“所以说子熹,我认出你来了!”

顾昀见长庚有条有理讲尽了一场,说完以后感慨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,很想问他重点在这里吗?

不过很快连他的重点也偏掉了,原本想问的问题在脑子里晃了一晃就没了影儿:“不对啊,莫非我每次在你梦里扮演的都是恶角?这可很有问题了,你得和我解释解释。”

 

可长庚还是盯着他的眼睛,特别高兴地说:“我认出你来了,子熹,你知不知道,我真的认出来了。”

长庚始终凝视着对面人的目光,一秒也不移开,好像要把顾昀真正的眼神铭记在心底里一样,说,我忽然发觉那眼神不对,不是你,做的事也不像你会有的行为,然后一切就忽然听我使唤了,梦境成了受我控制的地方,那乌尔骨再也奈何不了我了。

 

他说得可是开心,仿佛是做成了一件从幼时盼望到大的事情,耗尽了心力才得到的最好成果。分明已然见识过山川河海宠辱皆不惊,但在这件事情上,还是不偏不倚地成了个喜怒显于色的小孩子。

闹得顾昀总感觉自己光是跟他一块高兴欣慰还太缺意思,非得给个什么奖励才好,满桌是菜不太方便越过去给个亲吻,只好以一块烧鸡肉送到嘴里取而代之。长庚还是一直在笑,说来说去都离不开那一个点,顾昀懂他为何如此开心,看了长庚好一阵,心口里都发了疼,才轻轻地问他:

“那你以后,是不是就不怕乌尔骨了?”

 

长庚怔了怔,看过去,嘴角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,再把它们如数搁在了眼睛里边。

一会儿以后,才终于回到了平日朝堂之上玉树临风的雁王模样,一句话说得平静,却是十足的坚决与掷地有声。

 

他说:“放心吧,有你在,我就不怕。”

 

他说的这个“有你在”,指的不单是实际意义上的走在他身边,站在他眼前。

也是在精神层面上,譬如他一合上眼,就能看见顾昀站在书桌后俯身写字,羊毫笔的笔尖舞下墨水,又抬眼朝他打了个招呼。

实际上在那天晚上的噩梦里,他身后乍起的天光叫他看清了跟前的鬼魅,这不过是其一。

其二是,当他挽弓一箭射出,一团幽暗仅是先迸裂扩散开去,是等到远方又蓦然显现的一片亮光浩浩荡荡地倾泻过来,同他身后的明亮相聚,才终于让那幽暗灰飞烟灭。

待幽暗散尽以后,前边耀目的光亮底下,就站着一个顾昀。他周围的,约莫就是日光。

 

一整个梦里,这是最震撼长庚的地方,也是最能体现于他而言顾昀意味着何物的地方。

但他没有和顾昀说这一点,恰是体现得最重,他才没有去说,这背后的道理与他梦里能够分辨出对象的真假是一样的。

大约是心结打开了,心放下来了,自会有安定感萦绕上指尖,不再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被厌弃抛却,那自然不会想着非要说一大串熨帖的真心话,以求能把人系在自己身边才最好。

 

那些个一往情深深几许,纵使不加言明,有情人也自然是明白的,全在脉脉不语中就足够了。

 

这时候江山未定、四海未安,他们不时就得忙得难以抽身,但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,仍是在焦头烂额里难得偷到的一点好时光,始终是晶晶亮亮,再多的黯淡也全能被冲散。

 

后来乌尔骨竟真得了解,他居然能够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了,陈轻絮在施针间同他说,这许是上天亏欠了你的。

喝了解药睡下以后,长庚偶尔会想,想万一乌尔骨当真无解,他会被控制住吗,一直带着这副毒药生活下去,又会走向什么结局呢。

漫无目的地遐想片刻,便觉得自己是糊涂了,这事儿哪里是自己空想就能想出来的,不过是回头一望觉得不可思议罢了。

 

他靠心里头那些执着从泥沼里爬出来,一步步地脱胎换骨,坚持着往下走,风霜雨雪都经历过一遍,捱到了头,才发觉,尽头竟是美好光明的。

谁又说得清何时会柳暗花明呢?真要讲的话,长庚并不觉得转机出现在解药被发现的那一瞬间,这实在是个始料未及的惊喜。

他其实早就破茧成蝶了,在他承着剧毒也没遗忘天明,又遇到了足够支撑他活下去的那个人的时候。

 

早在那个时刻他就拥有力量,纵使天公不垂青他,命途多舛难遇风顺,也足够披荆斩棘去同那么多数之不尽的曲折对抗。

力量是由心而生的,善念才酿善果。故而他与顾昀各带着两方光亮,于冥冥之中碰在一起,瞬息便驱净了所有的阴霾,相遇结出了美满团圆的好结果来。

 


其实我已经写过好几回乌尔骨带来的噩梦了,但这回是写长庚自己挣开乌尔骨经年累月铐紧的枷锁,综合有我个人的理解,所以还是得写,有可能以后我依然免不了要写……(喂

担心写法重复会腻,就尝试着换了一种方法,没把梦境放开头,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,卡文卡了快一个月,头都要掉下来了

 

「既然他身负“邪神”之力,难道不能试着扒开血色的世道,开出一条前所未有的凡人路么?」

当时读小说读到这里就感触颇深,剧毒缠身时有苦难言却还追寻着正途,那毒解以后,就终于到了能够去好好享受苦尽之后的年岁了吧。

并非那乌尔骨想毒害谁谁就必疯无疑,所谓举世无双的剧毒,在金石为开的仁义真心面前,也是远远不足为惧的。

 

总之愿你一世幸福到老,雁回小镇里的少年郎也好,执笔天下的雁亲王也好,振兴河山的新皇陛下也好。

这结局最是不负你与顾昀,不负万水千山踏过来的艰险,不负深陷囹圄仍攥紧了光亮的清明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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